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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明说着,神色间微不可察地带了一丝微微的怅然——连元直、州平几个,也觉得这些书偏僻无用,所以无甚兴趣。
“谁晓得,有一回看极为生僻的《考工记》,竟发现其中有旁人遗落的书评,字迹清娟里透了丝稚气,却已初见风骨……是个小姑娘的字。”
说到这儿,他仿佛是忆起了其时的情形,眸子里微微漾笑“那个时候,不禁就想,这世上竟会有个小姑娘,同我一般喜欢这些偏颇的杂书。”
“我一字字细读了那书评,其间针砭议论虽未锐少年人的简单稚气,但却颇有独到之处,许多创创,竟同我不谋而合……后来又在《鲁班书》《归藏易》《连山易》《盐铁论》等几部中看到了几张随手而书的纸笺……不知怎的,逐一看过之后,便这么记了下来。
后来每重读这些书,总喜欢拿出来细阅一二。”
青年温声细叙着往事,神色极为澹然,暖意几乎自那双眸子里溢了出来--那个时候,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,对于在书中意外发现的属于稚气少女的书评,多少暗自意外的窃喜,又多少得遇书友的颀慰。
七年之后,十九岁的黄硕,听他娓娓说着这些,心下霍然开朗--是了,她自开蒙起,便极喜欢去司马府上做客,水镜先生家的书阁时常一呆便是整天,废寝忘食也是常有。
自十一二岁起便喜欢在看书之时,随手记下心下所想所感,黄麻纸卷用了不知多少。
这些书评大多都带回了家中,但偶尔疏忽,也会有几张遗落,便这么夹在了书卷里。
原本,这些东西竟然有人仔细地看了,且认认真真地记下……这般妥帖地收藏了起来,时时重温。
--一瞬时,心底里竟有些纷乱,思绪如丝,却理出不个所以然。
“直到后来,水镜先生同我说,有人解了那局僵持的残棋……我方猜知,留下卷册间那些书评的人,亦是你。”
他看着她,眸子的暖意较方才更盛了几分,亮得几乎有些灼然,让她--本能地几乎想要错目避开。
但,黄硕终究没有躲闪,这这样力持镇定地与他两相对视,其实她一惯是十分坚韧凝定的性子。
“知道了你的出身……那时,心下其实已不敢再做奢想了。”
青年静静出声,恳切而坦然“诸葛氏不过寄居于荆州,亲长俱逝,家世单薄……齐大非偶。”
黄氏在荆州一地,乃是仅次于蔡氏、庞氏的世家望族,根基深厚,声名远扬。
而他不过一介流寓于此的士子,家门不显,又如何入得了黄家长辈的眼?
“两年前,初见岳父大人,相谈甚契,老人家道……愿将你许我。”
青年想到这儿,微微阖了阖眼,唇角微扬,笑意恬然得仿佛都有些恍惚“当真,做梦一般。”
既而,他睁了一双澹然清湛的眸子,静静与她对视,神色挚切坚定--
“苍天眷顾,此生诸葛孔明与黄硕得为连理,必珍之惜之,爱之护之,执子之手,与子携老。”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不知不觉间,节令已是夏至,三个余月的光阴恍然而逝,竟然令人觉得辰年匆促。
……或许是因为,这些日子以来,她过得太过惬意了些罢。
黄硕从来不知道,原本世上竟然真有与她可以这样合契的人。
品诗论文,抚琴对弈,说星象、百工、堪舆,几乎无一不聊得投机,偶有分歧,也是两相畅议,求同存异,合而不同原是君子之道。
他们可以一起说车轴的构造,探讨怎样才能承重更多;可以观星看云,推测明日晴雨,相互作赌;可以说至今走过的州郡,谈水文地理……
原来,得逢知己,就是这样的感觉呵。
正是日出时分,半个时辰前用过朝食之后,孔明便带着几名仆役,持了镰具去田中收麦。
其实,论起来,诸葛家的家底虽及不得各大士族深厚,但却并不寒微,毕竟孔明的叔父诸葛玄做过豫章太守,又与荆州牧刘表有旧,在荆州一地交游甚广,经过数载经营,总算得小富之家,断不必陇亩躬耕。
但他却坚持在襄水河畔留了半顷良田,晴耕雨读,每岁春分并种,社日酬神,三月三侯杜鹃初啼,四月获谷鸣时犁杷上岸……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,一岁耕耘所得,恰好够一家人饮食用度。
耕读传家,诗礼继世,原本就是士人的立身之本,她的父亲也是如此之人,所以黄硕心底只觉得熟悉而欣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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