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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阵儿你妈妈跟你娘两个人,怀好大个肚子了还在山里跑,到处躲,哪里都躲,一丁点儿太阳都不敢见到,一丁点儿声气儿都不敢听到,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两三个月,两个人一起,就把达儿和老二留在屋里,给你大姐带着,她两个大肚子妇女就到外面藏着,一出去两三个月都不晓得死活,大队也找不到,我们也找不到,在家里多担心哦,怕转来不了,怕大人孩子都没有了,虽说感激党呢,毕竟两条命啊,感激运气好......”
赶了鸭子转来再接忠传,到屋天已经黑尽了,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,外头漆黑一片,只听到坝子下面的竹林和房子周围树叶被大风刮的沙沙作响的声音。
老张还没有回来,母亲的夜饭已经好了,饭菜都在锅盖下面盖着,灶膛里还有没熄灭的火舌在炸响,母亲在猪草缸边上剁红苕,等他们回来,也等老张回来。
他背着手走到母亲身边去,这时他的外套已经脱下来了,身上深色衬衣也像沾到泥土了,被好好卷起在胳膊上,母亲回头看他一眼:“还说你们也要等哈儿才转来呢,上石坝你王二娘找你将走没好会儿,又在这里耍了多一半天,看你们是先洗脸洗脚还是吃了饭再洗,水都烧好的,就等你老汉转来就吃饭。”
“她来找我整啷个?喊我去给她们小川说媒吗?我没那本事,老汉还在黄泥磅的吗?要去接不嘛?”
忠传在洗衣槽洗了手进来,在衣服上揩了水,揭开锅盖看一眼,又盖上锅盖到环堂屋去。
他背着手,也走到灶台边来弯腰伸手顶开锅盖一丝缝儿看,嘴里道:“他还说他把牛卖了呢,我以为是真的欸,哄别个。”
“真的,你信真!”
母亲好气又好笑:“他还要到黄高山牵两头黄牛来喂欸!
是哪个跟他说的黄牛肉比其他牛的肉要好吃点贵点,喊他把这山坡坡圈起来搞养殖,队上有帮扶。”
“可以噻,黄牛肉是要比水牛肉贵得多,肉质不一样。”
他刁一块腊肉在嘴里,一面叽里咕噜站在母亲身后来说话,几个在洗衣槽里洗了手进来的家伙见他动嘴,也纷纷围到灶台跟上去,你要这个我要那个。
这俩家伙如今大了,也高了,走到哪儿都像挤的抹不开身似的。
赵盈等他俩都刁一块肉走了,望两眼,嫌弃的甩手走开,也站到外婆身后来,这丫头越长大越叼嘴,都瘦的跟猴儿一样还这不吃那不吃,又黑,与小时候比真是丑的不能看。
不过那股机灵劲儿还在,眼睛滴溜溜一转,跟狐狸似的,就这模样招人怜爱,忠承逗她:“你不要?”
她将眼睛一瞟,一副极嫌弃这群偷儿贼的模样,又可爱又可恨。
那锅盖还大开着,忠承喊信好和潘宏:“捞了嘴屁股都不擦。”
母亲望两人出去的身影道:“一哈都长在我家了,看哪天你把我屋里粮食吃完了吃啷个。”
潘宏在环堂屋道:“那我以后也像瑞一样?来之前随时拎袋儿谷子或者苞谷?”
他说的瑞是岩上张家湾一个已经五十好几的单身汉,大家背地里都管叫叫花子,那叫花子什么都正常,有屋有瓦有田有地,就是好吃懒做,最懒的人懒的烧蛇吃,他是懒得晒蛇吃,比最懒的人还懒。
每天一早出门,走到哪儿算哪儿,一手揣兜儿一手拎一袋儿估计有大人拳头差不多一把谷子,有时是苞谷,就这样到人家屋里换饭吃。
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,客客气气的打声招呼就进来了,做桌边看着,也不说话,眼睛光直勾勾的盯着,直到你不好意思的喊他吃饭为止。
或者就算你不喊他,吞着口水也要默默看完。
有喊吃饭的,吃完了,看家主的脸色,摆着脸不好说话的,把拎去的东西放那儿。
若是亲亲切切或苦口婆心同他说几句关怀话的,拍拍屁股再若无其事把放下来的东西带走,正是潘宏那话,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
忠承想起来这人,尤感好笑:“现在他还这样吗?还是到处拎谷子吃饭?”
母亲道:“晓得他是那种人,还有哪个会叫他吃饭啊!
把周围团转都吃遍了,人家早晓得你是那种人还请你吃饭?吃屁!
比方还不如。”
这里说的方又是另一个叫花子,也是一个四五十的单身汉,说来这人还与老张有些沾亲带故呢,算出五服的侄子。
早些年因为计划生育把一家人都搭进去了,从此神经也不好了,整天在大山里转悠,以前还能看到他那会儿时常是在李官福屋里,帮李官福割些牛草,赶只鸭子,或做些别的轻巧活儿,来换口饭吃。
晚上就睡在李官福猪圈的谷草堆上,也有时是在王正书家,或者上石坝王二家。
最早前到过张家来,老张看他精神恍惚总是傻笑,也没个去处,就把他当孩子一样让他给家里放放牛马,帮黎书慧拎一拎重东西,让他在屋里吃住。
可他精神受了刺激,老是东跑西跑,早上还好好一个人在黄泥磅放牛,中午就只看到牛在坡上晃,他自己不晓得到哪里去了,有时候三五天看不到,有时候十天半月三五个月都看不到。
不说不觉得,已经好几年没看到他了。
忠承后来再没听过这两人的事,但却时常回忆起这两个人,总觉得像这样两个人,生活好像,怎么说呢,总之一想到这两个人就会感到唏嘘和遗憾,可这两人在从前却十足是山里人都十分讨厌的存在,好吃懒做,疯疯癫癫。
也可能上辈子把这一世的福都享完了吧,只好这辈子将就过这样的日子。
母亲还是想与他谈一谈跟叶舒的婚事,但又有些不敢提不知如何提的意思,便一直到吃了晚饭洗了脸脚还是稀里糊涂没说到正题上。
恰巧吃饭后卢定芳潘天发又下来坐了一会儿,卢定芳一进门就把忠承惊到了,戴一顶毛线帽子,穿一身七八十岁穿的灰扑扑的毛线衣,忠承上下先扫描了一遍,开玩笑:“哟——我娘这是准备马上要抱曾孙的娃儿了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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