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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秀才仍是沉默。
乐无涯从明秀才眼皮下小幅度转动的眼珠,知道他是听得见的。
他的声音放得很低,语带戏谑,却异常刻毒:“你以为自己爽快认罪,不让母亲死于牢中,便是孝了?造反谋逆,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。
你母亲流放,十有八·九死在半途,魂魄都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你会被从族谱上除名,你的父亲也会被移出祖坟。
他老人家死了多少年了,犯了什么错,要因为你曝尸荒野,给野狗加餐?旁人要怎么说?说这家人穷尽心血,供儿子读书,结果不仅这书读到狗肚子里去,他们也被送到狗肚子里去了,这可真是孝得好,孝得紧。”
闻人约断没想到能听到如此一篇流畅尖锐又刻薄的发言,一时间有些慌乱,连连冲乐无涯比划,叫他少说些。
乐无涯冲他轻佻地一眨眼,示意他安心。
伴随着乐无涯一句句诛心之言,明秀才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大。
直到乐无涯的最后一句话,明秀才终于张开眼睛,死水一潭的眼睛里隐隐有了火光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同我说这些,意欲何为?”
“我要你一句实话。”
乐无涯手扶着潮湿的监牢木栏,缓缓蹲下,“你有无造反之心,谋逆之举?”
借着满腔愤怒的力量,明秀才挣起最后的一口气,看向提灯的乐无涯。
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个年轻县令的面容。
明秀才依稀记得,自己还未曾身陷囹圄时,曾因代人写状子,上过几回公堂,同他打过几回交道。
说老实话,他挺看不起这个商贾出身的县令的。
捐官之人,在明秀才心目里都是能力不足、投机取巧之辈。
不只是他,在许多人眼中,闻人约实在是毫无威严,性情软弱,完全是一只不堪大用的花瓶。
他喘息着,往前爬行几步,抓住木栏,似哭似笑:“闻人大人,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,你找我来说这些,究竟有什么用?”
乐无涯坦然道:“若你真的造反,我这番话,便是说来恶心你的,要的就是你死后魂魄不宁。”
“但若你是蒙冤而死,我可尽你未尽之事,保你死后冤屈洗雪,家中无忧。
你的母亲,我会设法养之,供她终老。”
他单手压住胸口,诚恳道:“……闻人约,从此便会是她的儿子。”
这席话,若是乐无涯用他过去那张飞扬跋扈的面孔说出来,恐怕信者寥寥。
但闻人约这张天生的好人脸,是当真好用。
乐无涯这一番声情并茂的唱念做打,并不完全为了探听案件真相。
乐无涯并不信什么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
他只信自己查到的东西。
他这番临终劝慰,是为着另一个目的。
如今,他已知道人死后有灵。
明秀才已经走到了绝路,人之将死,他最在乎的,显然是他的老母。
他需要拿捏住明秀才最在乎的母亲,让明秀才对“闻人约”
产生信任和依赖,让他安心离去。
反正,绝不能让明秀才死得满腹不平。
不然乐无涯担心这人死后化作厉鬼,跑来骚扰侵占了他身体的闻人约,那就不妙了。
明秀才的眼泪渐渐流了满面,双手扶住牢笼栏杆,颤抖着把自己的上半身架起来。
乐无涯隔着一扇牢门,挑灯与他对视。
在勉强把自己架起后,明秀才头脸向下,狠狠砸在地面。
他竭尽全力,完成了一次鲜血淋漓的磕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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