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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余在北春医院住了半个月,孙平禹去看望过一次。
老余一见孙平禹,风霜雕刻的脸上就微微颤抖起来。
“好人不长命。
。
。
。
。
。”
老余拉着孙平禹的手,自责万分,“这个世道配不上好人活着。”
孙平禹忍住悲伤,笑着拍拍老余老树皮一样的手:“余伯,都过去了。
我父亲只是职责所在,不是救你也是救别人。
他拿国家俸禄,受人民信任,应该为人民奉献,这是他应该做的。
您这么多年守着大坝,您受苦了。”
老余委屈地像个孩子,只顾着抹眼泪,余承舟看着老余,看上去水泥一样的糙汉子,其实也是肉长的。
什么伟大的老父亲,山一般的父爱,都是艺术的想象和文化的建构。
躺在病床上了,肉体凡胎都现了原形,疼了会哭,委屈了需要拥抱。
余承舟觉得,对对错错,忽然在这一刻化为柔软,胳膊上的疤痕不再是罪恶的铭记,只是人生的一段经历。
余承舟看着自己的父亲,老余,不过是一个可怜人,一个这个世间干干净净有限的普通人。
有人写书,有人唱戏,有人舞蹈,有人作画,都是表达。
能表达会表达的人,是一种幸运,这个世间多的是写也不会写,唱且不成调,说还说不出,画又画不好的人。
像老余一样水泥一般的人,千言万语,都在沉默的眼泪里。
他们的眼泪和笑容一样金贵,轻易不肯流露。
他们的谢意与歉意一样沉重,轻易不肯放下。
心里亦有泪,不愿流泪望着你。
余承舟脑海里响起一句歌。
他背过身去,擦擦自己的眼角。
孙平禹拍拍余承舟肩膀,把两份材料交给他,然后大大张开双臂,深深拥抱了一下余承舟。
余承舟知道,孙平禹是在向他告别,这一别,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相见了。
要走一刻,请不必诸多眷恋。
余承舟闭上了眼睛。
门轻轻关上。
余承舟心里轻轻说,平禹,再见。
他打开手里的材料,一份是老余的退休材料,一份是老余见义勇为证书。
余承舟的眼泪簌簌打湿了文件上的字。
老余出院后,跟着余承舟去了沪州。
四年后,老余在艺术中心,曾经的魏家戏院,安详去世。
余承舟再次回到瓦子屯,没有吹吹打打,没有阴阳先生,把老余和不知名姓的母亲仪式性地合葬在一起。
青草稻香合抱的瓦子屯坟地又多了几个土包,大坝里的水又湍湍急流。
余承舟默默走到石柱子坟前,一捧一捧给他小小的屋包盖上新土,奠上一小瓶酒。
他席地而坐,看着四周有碑的无碑的丘陵沟壑,轻轻说:“石柱哥,不知道乔家人会不会记得偶尔给你修修房子。
你要是需要什么,你就来我的梦里告诉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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